【作者簡介】阿音娜(孟秋麗),歷史學博士,中國藏學研究中心歷史研究所研究員,從事蒙藏關系史、清代西藏歷史地理研究。
一、霍爾(????):歷史記憶和歷史遺產
霍爾(????),一個頗具爭議的藏文歷史名詞。最初,它出現在藏文史籍中可追溯到敦煌文獻《北方若干國君之王統敘記文書》(P.T.1283)。文書有載,在北方有霍爾王發布命令,及周圍族群同霍爾作戰。一般認為這里的霍爾(????)所指區域或族群可能是指以敦煌或吐蕃為中心之北部或西北部的回鶻;日本著名學者森安孝夫反對歷來學者將????單純解釋為回鶻的觀點,他通過令人驚嘆的精細分析提出8—9世紀時????即粟特的觀點;史詩《格薩爾》中也有嶺國與一個叫做霍爾國白帳王交戰的文學傳承情節。《吐蕃史世系明鑒》中還記載了松贊干布時期的一個大臣相布杰吉陳桑被指明是霍爾(????)人。由此看來,霍爾(????)一詞的區域范圍不斷發生變化,泛指和不確定的意味較強,在學術界引起混亂。東嘎?洛桑赤列先生所著《東嘎藏學大辭典》中對????的解釋是:“在不同歷史時期有著不同的界定,有時指蒙古族,有時指藏北牧人,時而還指突厥國。”在同書相關詞條,比如蒙古闊端汗,藏文寫作????????????。《藏漢大辭典》對????的說明是,不同時期所指民族不同,如唐宋時指回紇(鶻);元代指蒙古人;元明之間指吐谷渾人;現代指藏北牧民和青海土族。一般來講,霍爾(????),是以古代藏族為中心往北部或西北部廣大周邊空間的泛稱,但指代對象變化明顯,不能簡單一言概之,不同歷史時期文獻有不同的界定。早期多指北方草原“胡”系游牧民族,13世紀以后則專指蒙古人或融合化的蒙古人。但到了17世紀以后,????的含義又有所變化,藏族人贈與蒙古人的????專稱變成了西藏區域內靠近北方的非藏系居民的泛稱。
????這一稱呼,可能由于指稱者不能及時了解周邊族群發生的政權更迭和歷史演進而相對滯后,比如它會指稱逐鹿在北方草原地帶的不同時期的各民族(如匈奴、突厥、回鶻、吐谷渾等)及后期的蒙古人,或者確切說,有北方、中亞游牧因素或蒙古因素的那一部分人。目前,不能就????的祖源達成共識,但至遲到13世紀蒙古崛起北方草原并實現一統后,由于蒙古帝國及其漫長的后世繼承者對周邊的強大影響力,霍爾(????)專指稱蒙古人的傾向更為明顯。
在當代的西藏北部、及靠近西藏邊緣的甘青川地區有一片連起來的像歐亞絲綢之路一樣的民族通道區域,都有關于霍爾的強烈的歷史記憶。比如白瑪措在《霍爾王:藏北的神諭與歷史》中是這樣描述最早來到藏北的霍爾人的:
“1330年左右,藏北草原荒無人煙的地平線走來七位身材魁梧、穿蒙古服的騎兵。烈日高照,只有山澗吹來的微風帶走他們這一路的疲憊。他們也許來自與藏北接壤的青海,也許途徑青海自更遠的地方而來,但沒有人知曉他們為何不遠千里來到藏北。”
這段描述充滿了浪漫、神秘色彩。據藏文史料記載,這七個人的首領是元朝皇帝圖帖木爾的弟弟古潤烏倫臺吉(????????????????),他們在去薩迦寺的途中迷路停留定居繁衍在藏北。
同樣,在一路東去的康區甘孜地方,也有許多歷史傳說描繪著口傳下來的對霍爾人的記憶,廣為流傳的傳說就是霍爾各土司是蒙古皇室的后裔:忽必烈或固始汗的兒子們是甘孜霍爾的祖先。他們對霍爾(????)一詞的理解即指蒙古(當然他是哪一部分蒙古人并不那么重要),忽必烈、固始汗這些蒙古歷史上著名英雄人物的名字連著“霍爾(????)”一詞經常被當地人提起,雖然這時已有指稱蒙古的蒙古語語詞??????,但藏文“霍爾(????)”一詞依然在青藏高原顯示著歷史記憶強大的生命力。但不管“霍爾(????)”也好,“??????”也好,13世紀以來蒙古因素在青藏高原及其毗鄰藏族聚居地區的深刻印記至今依然留存。
歷史已逝。但歷史記憶和歷史遺產卻以歷史名詞或文物遺跡的方式留存在霍爾人每一個涉足的地方。一個歷史名詞的遷移,同樣折射出波瀾壯闊的歷史。甚至一群人已經由于各種原因遷徙到另一個地方,他們依然執著地把自己的名稱帶到了新的領域,而他們存在過的地方,留下和后來的人依然也保留著那時的名稱。這就是為什么歷史記載頻頻出現霍爾(????)而所指卻有所不同的原因。民族或族群的遷徙和融合促成了霍爾(????)一詞更大范圍的傳播。
????這一歷史名詞雖然由于時期不同所指亦有不同,但毫無疑問的是,它包含了已逝去的各民族遷徙活動交融的關鍵指向。一段民族遷移史,就是一段波瀾壯闊的融合史。
順便值得一提的是,在藏文中指稱蒙古的,還有一個值得研究的詞不得不提,這就是索波??????。元以來,特別是17世紀以來,也用以指稱蒙古人。據相關研究,索波??????可能源于契丹人稱呼室韋人。也有學者(蒲立本、李方桂等)認為是吐蕃人指稱粟特人。中古時期,“善商賈”的粟特人經絲綢之路進入古代中國吐魯番地區,粟特商人是那一時期獨特的存在,他們是古代陸上絲綢之路的重要承擔者。由于地理位置的靠近以及粟特人的名氣,可能吐蕃人就稱呼其北部、西北部的人群為粟特的音譯??????并沿用下來。
二、甘孜霍爾:它和他們的歷史
甘孜城啊,甘孜城,
甘孜城座落在霍爾遺址上。
——當地弦子歌詞
今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的甘孜、爐霍、道孚縣一帶地處民族走廊的核心地帶,屬于藏族傳統所稱的康區北部,該地區曾被稱為“霍爾地區”。《藏漢大詞典》有一詞條“霍爾巴??????”,解釋為藏北牧民或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所屬道孚、爐霍、朱倭、甘孜、東谷五地蒙古族人(按:這個解釋筆者認為不太確切)。另一條有關甘孜霍爾的名詞是??????????????霍爾五地: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所屬道孚、爐霍、朱倭、甘孜及東谷五地總名。可見,康北霍爾,由于其獨特的歷史性格,形成了一個值得研究的民族融合區域。這一帶不僅歷史上是康巴古代文明的重要發祥地之一,亦是川藏茶馬古道的北線,如今是川藏公路317線的重要節點。
有關當地霍爾人的歷史,漢藏史料和當地歷史傳說具體有以下幾種說法:
一是漢文記載的固始汗后裔說。《甘孜縣志》等記載:公元1640年(明崇禎十三年),甘孜白利土司以黑教摧殘黃教,旋被青海固始汗派兵滅之,固始汗封其兒子7人于此,始有“霍爾七部”之稱。即霍爾麻書、霍爾孔薩、霍爾白利、霍爾東科、霍爾咱安、霍爾章谷、霍爾侏倭。清末變為霍爾五部。這個說法可能受固始汗封自己的8個兒子在青海湖周邊的影響。因為當時固始汗將康區交給第五子伊勒都齊子罕都統管,后罕都親近噶舉派被殺。
二是藏文記載的蒙古大臣后裔說。如據甘孜蘭扎活佛珍藏的手稿、章谷寺格聰活佛藏文手稿、大金寺堪布《向巴克珠傳集》等史料記載:1251年,元世祖忽必烈邀請薩迦法王八思巴到蒙古地區講經傳法,途經甘孜時看到現漢人寺地址是個吉地。八思巴向忽必烈建議在該地建一寺廟以利眾生。于是,忽必烈即派一蒙古大臣隨八思巴到康區選址建寺。蒙古大臣在甘孜建寺期間,與崗村地方(今甘孜縣拖壩鄉)一位藏女相愛。當他完成建寺離開甘孜時,藏女已有身孕。于是他將藏女托付給當地僧俗首領照顧。后來藏女生下一男孩,取名霍瑪桑布,意為“無意所生蒙古之兒”。由于得到當地僧俗首領的照顧,霍瑪桑布成人后在甘孜崗村等地娶女為妻,成為部落首領。至其第八代翁羅時期,他把所轄8個區域劃分給5個兒子,使之各據一地,成為霍爾麻書、霍爾朱倭、霍爾章谷、霍爾東谷、霍爾孔薩五大地方官。在清末一幅駐藏大臣所繪地圖中,能夠清晰的看到清朝末年霍爾五土司的分布情況。
雅礱江上游淺粉部分地界
三是當地歷史傳說中的忽必烈后裔說。與蒙古大臣后裔說的大體情形如出一轍,只不過主人公變成了蒙古王子。據???????????????????????????????????????????????????????????????? ???????????????????????????????《甘孜圣跡志》記載:元世祖忽必烈邀請薩迦法王八思巴為其傳授佛法,八思巴向忽必烈言道:“我想修建一座怙主廟,以薩班的供物為內藏,希望您能出資修建。”忽必烈欣然答應,并供奉一切所需之物。八思巴囑咐途中收下的弟子噶?阿念:“讓一白騾子馱著內藏,騾子停在哪里,就在那里以寶帳怙主自顯相,修建一座怙主廟。”隨噶?阿念出發上路的,有一名王子和眾多隨從。當一行人途徑甘孜時,白騾不肯再走,于是在此地修建怙主殿。時間是藏歷第五饒迥木猴年(1274),霍爾王子為施主。蒙古王子在甘孜建寺期間,與一藏女相戀,生一男孩,取名麻松布。霍爾王子返京時,把母子倆托付給一位苯教喇嘛。麻松布長大成人后,苯教喇嘛送給他幾戶“科巴”(差民),遂成為頭人。霍麻松布之子霍南杰,霍南杰之子阿吉,阿吉之子本格杰,本格杰之子拉瑪加,拉瑪加之子南卡洛絨。南卡洛絨育有兩子,長子南卡堅贊之幼子霍爾曲杰?昂旺彭措就是霍爾十三寺之第一寺——甘孜寺之創建者。
盡管以上記載和傳說還有待更多的證據來佐證,但由此我們至少可以肯定的是,甘孜霍爾人與蒙古人的血統聯系以及融合的事實,這些歷史事實也長久地留存在當地人共同的記憶里。
三、霍爾(????)人的遺產:曲杰?昂旺彭措與霍爾十三寺
曲杰·昂旺彭措是霍爾家族第六代首領南卡絡絨之子,7歲時隨叔父南卡俄色到拉薩哲蚌寺,在五世達賴喇嘛羅桑嘉措座前出家為僧,得到五世達賴喇嘛的器重,成為很有名望的大學者。由于他具有蒙古人血統,因而與固始汗也有著密切的關系,并深受固始汗的器重。返回家鄉前,曲杰·昂旺彭措在五世達賴喇嘛面前發誓,要在康北建13座格魯派寺廟。
1661或1662年,他創建甘孜吉祥達吉羅布嶺。據甘孜本地流傳的一部史書《明鏡》???????????????記載,曲杰·昂旺彭措相繼在甘孜、爐霍、道孚境內建立了甘孜寺、大金寺、孔瑪寺、覺日寺、白利寺、章谷寺、扎覺寺、靈雀寺、孜蘇寺、扎?嶺日寺、扎?格沙寺、卡娘寺。霍爾十三寺自建成以后,與霍爾諸土司形成了緊密的政教關系。康南、康東受其影響,各地紛紛將原屬其它教派的寺廟改宗格魯派,使格魯派勢力在康區得到了極大的發展。
根據《明鏡》???????????????記載,于1661年建成甘孜吉祥達吉羅布嶺后,依次修建了更薩寺、桑珠寺、扎覺寺、大金寺、孔馬寺、西科覺日寺、尼卡娘寺、章谷寺、道孚靈雀寺、白利寺、孜蘇寺,孜蘇寺意為數滿。這里只有十二寺。另在《瞻布金穗》里,只有霍爾十一寺的說法,而未出現十三寺一詞。第十五饒迥水雞年(1873),在新龍的布魯曼與孔薩土司簽訂的協議里記載:“在《明鏡》???????????????里登記的霍爾十二寺,加上雜嶺如為霍爾十三寺”,這本協議是記載霍爾十三寺最詳細的一個史料。另外,當代一些藏族學者認為,曲杰·昂旺彭措把東谷寺擴建也列入到霍爾十三寺中。
中國藏學研究中心調研組日前對霍爾十三寺中的甘孜寺、大金寺、白利寺及東谷寺進行了實地調查。
(一)甘孜寺
甘孜寺全名甘孜吉祥大金羅布嶺,被稱為霍爾十三寺之第一寺。
據???????????????????????????????????????????????????????????????????????????????????????????????《甘孜圣跡志》記載,甘孜寺距拉薩東部1368.4公里,海拔3400米,依山而建,坐北朝南。藏歷饒迥十一水虎年(1662),由五世達賴喇嘛的弟子霍爾曲杰?昂旺彭措創建。如前所述,霍爾曲杰?昂旺彭措發誓要在霍爾地區建立很多寺廟。后來,他回到故鄉,擴建了甘孜寺,并修建了九層白色宮殿。關于該寺對三學、三藏、顯密的修行,以及誦經的部分和紀律等,都是霍爾曲杰?昂旺彭措在自己的《黃絲綢大章程》里規定的,并把該寺命名為甘孜吉祥達吉羅布嶺。
甘孜寺1981年重新修建。現今所存寺廟文物舉要,寺院大殿有十二根大柱子,并有金頂和祥麟法輪。大殿左邊的三層樓上,有鍍金時輪壇城。大殿中央供有鍍金主尊釋迦牟尼像,其左右兩邊供有鍍金六勝二莊嚴,這些佛像的內藏是佛陀舍利子等殊勝佛像。東面是鍍金千尊釋迦摩尼像,西面是一千尊宗喀巴大師像。繞薩殿(甚明殿)的中間是鍍金宗喀巴三師徒和十二尊佛塔,右邊是三部《甘珠爾》和宗喀巴師徒三尊文集。梵藏千余本著名文集,左邊是三部《丹珠爾》和赤羌仁波切文集為主的千本著作等等。甘孜寺曾有九位活佛。
甘孜寺舊殿阿音娜攝
甘孜寺所藏珍貴唐卡阿音娜攝
(二)大金寺
大金寺阿音娜攝
扎西大金寺,位于甘孜縣城西部約31公里,海拔3400米的卡攻鄉。藏歷饒迥十一水虎年(1662)由霍爾曲杰?昂旺彭措創建。寺院坐北朝南,依山而建,錯落有致,為霍爾十三寺之一。據《哲霍大金寺歷史明鑒》記載,寺廟有1900多名僧人,加上外出者等超過3000人。《絨壩岔史空前格言海螺妙音》又記載,在全盛時期,大金寺僧人3700多人。大金寺建成后,屢遭大火、地震等災害,多次修復。1751年修復后,經過較長時間的繁榮,但缺乏史料記載。進入近代以來,大金寺卷入與白利寺的爭產糾紛,寺廟不幸經歷了一場滅頂大火,大量珍貴文物和典籍被焚毀。1938年寺廟修復完成。
大金寺寺廟文物有三層樓高的鎏金銅佛彌勒佛像、兩層樓高的鎏金銅制宗喀巴師徒三尊像等,還有從衛藏地區請來的佛像、340幅唐卡等。藏經閣里有熱振活佛、貢唐仁波切、嘉木樣協巴、章嘉大師等人的全部文集。十卷甘珠爾、五卷丹珠爾等。寺廟主要活佛、上師、知名學者眾多,在漢藏蒙等佛教交流、知識傳播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比如第64任甘丹赤巴洛桑扎西,拜六世班禪為師,49歲應清朝皇帝邀請,前往北京雍和宮。第三世甲登活佛絡絨向巴1982年在北京拜見十世班禪大師,并匯報了大金寺情況,得到班禪大師諭示。1986年,十世班禪親臨大金寺。
(三)白利寺
白利寺位于甘孜縣生康鄉,距縣城12公里,海拔3400米。據《甘孜圣跡志》,白利寺最初是格達持齋者的修行處,一名得道游僧在此修行時,建議格達持齋者在此地修建寺廟,將會功德無量。后由格達持齋者具體負責,從德格夏格巴家募捐木材開始修建。1639年,昌都白利地區的領主白利王鄧珠多吉,被和碩特蒙古固始汗打敗,打入牢中。白利家族被迫流落他鄉。白利土司鄧珠羅布時期,將寺廟改為苯教的寺廟,名曰白利寺。此后,白利家族中出了一位精通醫術、崇尚佛教的人叫昂旺益西。少時在甘孜寺出家為僧,云游內地,弘揚藏傳佛法。后覲見清朝皇帝,封政教之主,頒發金冊。1649年,昂旺益西將白利寺改為格魯派寺廟。但白利土司專橫跋扈,加上教派偏見,未能將佛法發揚光大。
藏歷饒迥十一水虎年(1662)霍爾法王昂旺彭措重修寺廟,另立教法,自認住持,納入霍爾十三寺之列,將白利寺更名為白利吉祥眾利院。格達之名,源自格勒達登修行處而得名。
白利寺有300多位僧人,鼎盛時期達500多人。白利寺是甘孜縣三個文物保護寺廟之一,是省級文物保護單位。1982年,六世格達活佛對白利寺進行了修復,現有僧人100人左右。
寺中文物有諸多佛像、唐卡以及《甘珠爾》《丹珠爾》等佛典和高僧文集。白利寺還在寺院舊址上新修建了兩層樓的第五世格達活佛的紀念室,主要陳列紅軍長征時經過甘孜的歷史畫面,展現白利寺愛國愛教的光榮傳統。
調研組在白利寺五世格達活佛紀念室
白利寺大殿阿音娜攝
(四)東谷寺
東谷寺位于甘孜縣東北部,在四通達鄉境內,距離縣城50公里,坐北朝南,海拔3500米。1497年(明弘治十年),由第一世夏仲活佛達瓦嘉措建立,屬名所切多吉嶺啟扎,系格魯派,為東谷片區最大的寺廟。由于東谷寺建成很早,并不屬于霍爾十三寺之列,也有學者認為藏歷饒迥十一水虎年(1662)經霍爾曲杰改建,列入十三寺,但東谷寺與青海東科爾寺、蒙古阿拉坦汗、固始汗關系密切,作為與霍爾有關的寺廟,東谷寺不得不提。
由于建寺年代久遠,寺廟高僧大德又與元、明、清三個朝代有著密切聯系,留下了大量文物,主要包括來自涉藏地區各地和當地出土的文物以及各朝代皇帝的賜品。目前,寺內(福德珍寶宮殿)共收藏有大小金佛500多尊;唐卡畫200多幅,珍稀唐卡畫50多幅;古典經書700余套,用金粉、銀粉書寫的釋迦摩尼論著100余套;各類文物300余件,價值連城,堪稱民族文化交流寶庫,是四川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主要涉藏文物有:
一、歷代皇帝賜給東谷寺的各種重要文物。寺內保存有明太祖朱元璋像(也有唐太宗或乾隆之說)。兩對大鈸,分別刻有“大明宣德年造”“大明宣德五年內加金銀造”漢文字樣(按:宣德年間為1426至1435年),并有龍紋樣。還有白玉石雕刻的釋迦牟尼像、象牙朝板等來自祖國內地的許多珍貴文物。
鈸:漢字大明宣德五年內加金銀造
鈸:漢字大明宣德年造阿音娜攝
二、來自西藏及當地的文物。如六世班禪羅桑貝丹益西賜給東谷寺的自發甘露佛(俗稱發汗佛)即釋迦摩尼佛像。一尊護法神威德,高約十厘米左右,據言神面永遠朝西。一尊有關達瓦嘉措活佛傳說的金色伏藏佛。等等。
三、年代久遠的珍貴唐卡。如著名噶瑪噶孜畫派郎卡杰繪于300多年前的《如意寶藤》,即釋迦摩尼本生傳記,共31幅(目前存29幅)。這套《如意寶藤》繪制于17世紀,東谷寺第六世活佛降巴更登嘉措命畫師郎卡杰繪制而成,采用純天然顏料及金粉、銀粉繪制,畫中人物形象生動,山川花卉鳥獸和諧,線條流暢、色澤艷麗。其中米拉日巴講經圖模仿漢地畫法在只有幾平方毫米的空間畫出勒巖洞內米拉日巴在講經,以及洞外獵犬和鹿聽經等生動形象。
《如意寶藤》唐卡復制品局部阿音娜攝
四、尋找“霍爾(????)”:從寺廟文物看民族融合
歷史上,????人一度擔當了康北區域的主角,也留下了霍爾十三寺這樣厚重的歷史遺產。如今,霍爾人已融合在民族大潮中,霍爾十三寺,是尋找霍爾因素曾經存在的實物證明。盡管由于日程安排,十三寺未能全部進行調查,但在甘孜寺、大金寺、白利寺及東谷寺的訪問已讓我們處處感覺到霍爾的曾經存在,不僅在前述當地人的歷史傳說中,也在霍爾十三寺等物質文化遺產里。
(一)一件蒙古文的鼎:蒙古阿拉坦汗與二世東谷活佛的往事
在東谷寺,我們發現了此行康北唯一一件標有蒙古文字的文物。該待辨識的蒙古文文物——鼎——置于東谷寺文物佛殿一角,上有梵文和待辨識的回鶻體蒙古文。經筆者辨認,此物上的手寫刻字蒙古文共四行,21個字。能識者有如下幾個,譯成漢文為:
“始于九月,巳蛇日未羊年……10月20日內……做畢……”
其中第一行“九月”和最后一行“做畢”因鼎制限制,各只有2個字,第二行“始于巳蛇日未羊年……10月20日”,第三行蒙古文可能涉及為何而造或因何而賜或賜給何人等內容,但文字錯訛難以辨識。據寺院管家介紹的線索,這尊鼎一直都在寺里保存,據說是蒙古阿拉坦汗贈與二世東谷活佛的。
據藏文《歷輩東科爾傳》、《安多政教史》及蒙古文《阿拉坦汗傳》等史料記載,16世紀,藏傳佛教再次弘傳蒙古地區。其中東蒙古土默特阿拉坦汗(明寫作俺答汗)和東科爾活佛一系尤其是二世東科爾(漢字音譯也作東谷)活佛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安多政教史》記載,土虎年(1578),三世達賴喇嘛與阿拉坦汗在青海湖畔會面。土兔年(1579),圣者第三世達賴于前赴康區之際,和汗王會商決定:“為了聯系漢藏黃金橋等……派遣東科爾云丹嘉措(????????????????????????)為代表,前赴蒙古地區。”自此,開始了歷輩東科爾活佛在蒙古的傳教活動。二世東科爾活佛作為三世達賴喇嘛的代表隨阿拉坦汗到蒙古地區傳教,其足跡遍及內外蒙古,也直接影響了喀爾喀蒙古著名寺廟——額爾德尼召的建立。《阿拉坦汗傳》記載到:
應請滿珠錫里之化身呼圖克圖喇嘛前往,
敬重彼勝喇嘛如同對我一般,
定要順從其言不以其言為非,
彼尊者將扶助宗教(使之發展)。
此處之滿珠錫里即二世東科爾,是阿拉坦汗贈號。蒙藏文《歷輩東科爾傳》、《阿拉坦汗傳》還詳細記載了二世東科爾活佛在阿拉坦汗處五年的弘法活動。三世東科爾繼續受到阿拉坦汗后裔火洛赤的邀請前去傳法。
從四世東谷(也稱東科爾)活佛開始,受到衛拉特蒙古和碩特固始汗的供養,該寺的根據地從康北轉移到了青海湟源地區的東科爾寺。并從五世東谷活佛開始變為西寧東科爾寺和甘孜夏仲東谷活佛兩個傳承發展支系。西寧東科爾活佛成為在格魯派與蒙古各部之間進行聯系的代表人物。而康北的東谷寺也并未在長河中消逝,并以夏仲一系傳承。
由此看來,這件標有回鶻體蒙古文的文物昭示了一段蒙藏關系的精彩往事和對霍爾長久的記憶。此物可能是阿拉坦汗贈與二世東谷活佛,并由東谷活佛帶回的。至于為什么鼎上的蒙古文與蘭扎體相比很不規范和美觀,不排除可能是制造者完成后倉促手刻上去的抑或后補刻上去的。有關該鼎的蒙古文刻文的識讀和文物說明工作還需進一步研究印證。
(二)《蒙人馭虎圖》在霍爾十三寺
《蒙人馭虎圖》是格魯派寺院常見的壁畫內容。一般繪于寺院、大殿及廊殿、門廊的墻壁上。盡管對這副壁畫的內容解讀則根據不同的文本有不同的解釋,但其主要人物蒙古勇士是當仁不讓的畫面主角,也透露出蒙古人在青藏歷史長河中重要的參與者身份。
在白利寺,筆者在白利寺格達活佛紀念室一二層中間的樓道壁上,拍攝了一幅《蒙人馭虎圖》壁畫,體現了民族歷史文化的多元性。
白利寺壁畫《蒙人馭虎圖》阿音娜攝
另外據《甘孜圣跡志》,東谷寺經院門廊也有《蒙人馭虎圖》。在四世東谷多居嘉措所建的大金嶺寺內還收藏有蒙古王阿太贈送的一庹劍、鎧甲、頭盔等文物。
(三)歷史記憶:霍爾曲杰、嘉木樣嘉措與固始汗
繼土默特部阿拉坦汗及其后裔火洛赤之后,另一位在甘孜霍爾歷史上有過重要影響的蒙古人就是和碩特部固始汗,他在霍爾十三寺的歷史記憶里經常被提及。前述縣志載,公元1640年(明崇禎十三年),甘孜白利土司以黑教摧殘黃教,旋被青海固始汗派兵滅之,固始汗封其兒子7人于此,始有“霍爾七部”之稱。有霍爾血統的霍爾曲杰是霍爾十三寺的創建者,也是五世達賴喇嘛的弟子。在拉薩時與固始汗關系密切,并受固始汗和五世達賴喇嘛的授意興建十三寺。四世東谷活佛嘉木樣嘉措1646年在前藏時也受到固始汗的無量供養并給與土地在青海建了東科爾寺。
五、交往交流交融視野下的霍爾十三寺與漢藏蒙民族
文化傳承發展是中華民族自信之源。習近平總書記關于“第二個結合”的深刻闡釋,表明我們黨的歷史自信、文化自信達到新高度。挖掘、整理歷史上文化發展的優秀案例,深化對中華文化建設的規律性認識,是史學工作者新時代的新擔當。
作為歷史上漢藏蒙等各民族宗教來往通道上的霍爾十三寺,成為川藏古道上的重要文物象征和宗教中國化的例證。由于交通的便利性,實際上在這條川藏北線的草原路以及延長線上,歷史時期,康北地區與西藏、青海、蒙古以及內地產生了頻繁而多種多樣的交往交流交融活動,尤其宗教活動與土司制度的結合更為矚目。上述幾座代表性霍爾寺以及在漢蒙藏關系方面非常重要的東谷寺傳承至今的歷史和文物遺產,已足以體現了川藏古道上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盛景,這也是我們引以為豪的民族歷史宗教底蘊。
文物承載燦爛文明,傳承歷史文化,維系民族精神。保護文物功在當代、利在千秋。通過此次調研,康北地區的藏傳佛教寺廟本身及所存大量珍貴的寺廟文物是我們研究藏傳佛教中國化及民族三交史的重要載體。加強寺廟文物保護和研究利用,也是今后藏學領域應著力關注的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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